告別 ﹝一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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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六時未到，與一眾長者到南灣晨運。澳門的南灣，近似香港的維多利亞港。長者們面向大海做各式各樣的運動之餘，還在談天說地，交流家事，甚至談論你。晨運地方旁邊，有一系列的茶水檔。你在回想幾天前跟姨和外婆遊車河後，在這些茶水檔飲可樂，多輕鬆。
運動完後，步行十分鐘左右，到附近的營地街市買菜買雜物買生果，外婆準備為辛勞工作的子女弄一餐好吃的。你不喜歡濕滑的街市，想早早離去，但你沒有辦法，因為你怕回家的路上危險。
買菜後，去金冠或碧麗宮酒家飲茶。你點叉燒飯，你吩咐師傅把叉燒切得小一點，以免難入口，那個師傅真的把叉燒切得一粒粒，每粒小得像花生一樣。你生病了，她與你到附近的鄭貞根醫生看病。
之後，你跟外婆回家，再到舅父的廣告公司探望。下午時份跟姨和她的朋友吃飯，再去保健牛奶吃甜品。
就這樣，日日如是的過了六十天。當時還是中小學生的你，無憂無慮，不知民間疾苦。
然而，你不能把這樣的時光鎖住。你家的茶餐廳很忙，你暑假要去幫忙，再加上一些難以說明的家庭糾紛，你恨本不可能抽出六十天去澳門過那些淡如水的日子。直到茶餐廳結業後，你上大學，自由了，可以在考試後到澳門小休一星期左右。開始工作後，你想去印度上海新疆等地，不捨得把十多天的年假貢獻給澳門，因此，你只會在公眾假期或週未時才匆匆地去澳門，留數天甚至一兩天便走。
而且，物換星移，在急速發展的澳門，晨運的地方，被那些討厭而裡面空空如也的大樓佔據了，茶水檔當然也要讓路。酒樓及廣告公司經不起日益劇烈的競爭而結業了。鄭醫生的診所，招牌仍在，但人去樓空。外婆，也因年老，健康欠佳，不良於行，住進老人院了。只有那間保健牛奶仍屹立不倒。
外在環境改變，不打緊，因為不管賭業的發展如何繁盛，不管時間是如何緊迫，仍然可以見面溝通。你跟她去有電梯直達的聯邦酒家飲茶，抑或氹仔的洪記或大東飯店用餐，她都覺得欣慰。
你問：食物好吃嗎？
好。
今天開心嗎？
開心。
但是‧‧‧‧‧
2008年12月，外婆跌傷入院。之後因為皮膚發炎等其他症狀而不能出院。到年初三，在上海旅行的你突然收到姨的電話，說外婆心肺功能急降，有危險。兩天後，情況穩定。星期日去探望，她的樣貌精神，胃口好，但虛弱。她在笑，又明白你在說什麼，但好像沒有言語能力。
兩星期後，再去探望，情況依然，胃口依然好，但會在吃東西時睡著。她清楚明白你在叫她祈禱。醫生安排翌日出院，你想，既然可以出院，情況應該好了。
醫院探視時間快過，你跟她說：「要走了，遲一些再來看你。」你打算兩星期後到老人院看她。她的眼神有點迷茫，她應該想你留下。
星期四清晨，即2009年2月19日，正準備去採訪一單法庭新聞的你，正在打算今天早點下班後跟朋友去看電影的你，突然收到姨的來電，那來電顯示令人心知不妙。的確，姨的訊息簡短，但令你感到悲傷茫然錯愕。她說：「婆婆走了。她吃早餐後心肺功能急降，失救了。」
她怎麼出院幾天便出事呢？你去年9月赴澳，她仍然健壯。你把奧運馬術比賽的記者證掛在她身上拍照，她笑得好高興。12月跌傷手術後，身體也不弱。過了才幾個月，她已撒手人寰。
死亡，對生人來說的其中一種意義，就是你不能再跟亡者有什麼溝通聯繫。你別想去給他看你在旅途拍下的照片。你不能跟他重返以前去過的地方，想往事，甚至豐富那些記憶。即使有第三者跟你去這些地方，你有強烈的意欲分享你的過去，他們都無法去感受。
想到這裡，感到悲傷。